我的學問是先生教的，雖不精通，但涉獵甚廣，按陌黎的原話來說就是：“雖然我不待見東華，但他的學問這方面，我也沒什麽可說的，畢竟年紀在那擺著，何況他又有意把你往才女裏培養。”

我記得幼時讀書，但凡遇到避開別人談事情的情節，那總沒有什麽好事，可我並沒有那麽些求知欲，非要窺探別人的秘密，若是不想叫我聽，支開我就好，何必要給我下藥呢。

這讓我很是受傷。

傷懷中，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我忽然聽到了某種聲音，遙遠低沈，聽不太清楚，卻好像是兩個人壓低了聲音在吵架。

我足足楞了好一會兒，直到能聽清談話的內容才回過神來，果然是先生和陌黎的聲音。

先生這迷魂藥……該不會是從村口小白藥鋪裏買來的假藥吧……

“你說什麽？你要離開？嘖嘖這可真是稀奇了，當年你一定要強行闖進她的生活，甚至將我關起來，現在卻要離開，東華，我越來越搞不懂你在想什麽。”

陌黎這孩子，雖年歲不可考，但也不知是受其外表影響還是別的什麽，本質上就是一個小孩子，他與先生針鋒相對了十年，如今就算聽到先生說要走，也不忘記挖苦對方。

我卻暗自嘆了口氣。我早就知道，先生大約要走了。

自我於小院中聽到他那句若有若無的低喃，回頭看他的臉，那種恍然大悟之後的哀傷與愧疚，看的我眼眶發酸。他似乎知道自己那段感情再也不可挽回，亦內疚著將我當作別人的事，那一刻，我便預見到了別離。

車廂裏一時沒有說話，我甚至都要懷疑自己方才聽到的是不是迷魂藥下的錯覺，那人這才低低地笑了一聲：“陌黎，你說的對，我甚至不如你看的透徹，我不知道什麽是愛，或者我一直以來都把愧疚當作了愛。”

陌黎似乎是感覺到他的情緒，急切地打斷他：“那你……”

“我想，身在其局，大概永遠也看不清楚，若我離開一陣子，說不定能知道我到底是怎麽想的。”

一時間，車上又陷入詭異的沈默，我這時候竟然有些慶幸自己不是清醒的。

過了好一會兒，陌黎忽然不情不願地開口了：“東華，你老實告訴我，你是不是……是不是察覺到了什麽，才離開的？”

察覺到了……什麽？

“……陌黎，你也知道，當年……”先生的聲音在這裏頓了頓，似乎在遲疑，“她是沖著我來的，若我在這，必然傷害到善兒。”

陌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哽咽，卻不像是為了先生看似舍身取義之舉，他急切地想要表達著什麽，我卻更加聽不明白：“你知道她是沖著你，那你也應該知道，另一個人是沖著上善姐姐！”

他似乎是想到什麽，尾音猛地一收，忽然略疑惑地問：“東華，李沐邪這個人到底是誰，為何我會覺得在哪裏聽過這個名字？”

先生這次沈默了更長時間，我甚至以為他不會回答了，才聽到他道：“這個人，以後能避開就盡量避開，你不知道也好，你不是他的對手，他……”

他頓了頓，接下來的話，讓我覺得匪夷所思：“他是魔尊，而且是個凡人。”

陌黎吸了口氣，小心翼翼地問：“你也奈何不了他麽？”

我沒有聽到回答，想必是先生搖頭或者點頭，但這兩個動作在意思上其實詭異地趨向一致，不論是點頭還是搖頭，在這個環境下很神奇地都表達了肯定的意思。

我的心思百轉千回，似乎有什麽呼之欲出，但越是感覺明了，就越是抓不住呼嘯而過的想法，腦中格外混亂，讓我的情緒變得極其焦躁。

先生突然“咦”了一聲，似乎轉向我的方向，略顯疑惑地說：“我怎麽感覺到善兒的情緒波動？”

我心裏一凜，有一種聽墻角被捉到的窘迫感，聽到陌黎也湊過來，在我頭頂悉悉簌簌一陣，笑道：“仙術不昌啊！你也有失手的時候？”

先生沈默良久，嘆口氣默然道：“身體沒有醒的跡象，或許是我感覺錯了。陌黎，我去處理一些事情，你可要保護好善兒……”

尾音帶著那麽一絲不舍，我聽到陌黎想要說什麽，喊出的話卻卡在了喉間，方才對話的那人已經沒了聲息，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，我察覺不到他一點氣息。

有什麽念頭在我腦中迅速炸開，一點點一串串地連起來，好像一團火苗一般劈裏啪啦燒起來。

我很久以前就已經有所懷疑的事情，今天，終於得到了證實。

渾渾噩噩地，想起了很多事，想起先生跟我講星辰，想起陌黎對我說搖光，正回想著，忽然馬車一頓，一只小手摸到我的臉上，在額頭那裏停頓了一下，瞬間有股涼意順著眉心直達腦中，我一個激靈，睜開眼看陌黎。

那廝笑得沒心沒肺：“上善姐姐，我們到家了。”

我點點頭，側眼看了看旁邊，果然是空的，便明知故問道：“先生呢？”

陌黎臉上顯出一絲不自然：“東華有些事情，讓我們先回家。”

我沈默了一下，抱起陌黎，從馬車上下來，進了屋子。外面已是太陽落山的時候，屋裏的光線有些黯淡，我沒有點燈，陌黎安靜了一會兒，問我：“上善姐姐，你怎麽哭了？”

我啞著嗓子問道：“陌黎，先生是不是不要我了？”

我自出生，先生不曾離開我一天，對於先生的離開，我雖無怨言，但卻不是沒有感覺，我不曾有過離別的經歷，卻恐懼著周圍人的離去，好像曾經被別人拋棄過，只覺天地間終將剩下我一個。

本能地覺得害怕。

陌黎楞了一會，反手抱住我，學著我的樣子，伸手艱難地去拍我的背：“上善姐姐，東華只是走一段時間，會回來的，有陌黎陪著你，你不要怕。”

我點點頭，看了眼天色，催著陌黎去睡覺，待到哄他睡下，這才點了一盞小油燈，坐在桌子前面發呆。

也不知過了多久，混沌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麽，油燈忽然發出一陣細小的爆破聲，這聲音突兀地嚇了我一跳，一擡頭，竟發現門外不知何時站了一個人。

天色昏暗，唯有幾顆星星格外明亮，我看不清來者何人，但看那個身形，卻是個女子。

我猶豫了一下，慢慢走出去，站在門口問她：“你是誰，來做什麽？”

那女子嬌笑一聲，聲音裏說不出的媚態，她擡手做了個手勢，忽然天光大亮，我便看清那張違和的臉。

她本應該是柔媚的女子，不知為何偏要作出妖嬈的打扮，嘴唇同樣的艷紅如滴，卻比李沐邪多了一分叫人厭惡。

我皺了皺眉，並沒有對這種明顯違背常理的光線表示什麽，她盯著我的臉，半晌笑道：“果然是你。”

我打斷她：“我不認識你。”

“哈，你認識東華就行了。”她突然湊上來，繞著我看了一圈，蠱惑一般對我道，“上善，你要是為了東華好，就離開他。”

“你想啊，你一個凡人，怎麽能配上他那樣的人呢，你啊，就像他的絆腳石，他為了你，連地位都不要了呢！”

我從不懷疑，有些人就是有種本事，能在兩句話中叫別人討厭她，我皺眉看她良久，笑道：“配不配不是你說的算的，你又不是他什麽人，憑什麽過問我們的事。”

我這人，向來看不得別人在我面前高傲，就算傷心也非要裝做不在乎，搞得兩敗俱傷，她極力詆毀我，無非就是想讓我知難而退，先前陌黎總與我講一些茶館裏聽到的小段子，女人的小手段說來說去逃不出這些，但沒有搞清狀況就來挑釁的，可知眼前這個，絕非聰明之輩。

那女人楞了楞，回神的時候又是一陣嬌笑：“是麽，看來你是不想聽我的建議咯，那我現在殺了你，不就好了麽。”

我自心底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感覺，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絕對會做出來，可不知為何，身體卻好似僵硬了一般，一動也不能動。

我眼看著那雙手掐上我的脖子，慢慢收緊，忽然意識有些奇怪，好似跟別的什麽場景重合了一般，重重疊疊看不清楚，唯一的感受，便是窒息，同樣的窒息。

好像我死過一回一般，我甚至知道下一刻應該有什麽感受。

我這麽想著，突然一個聲音冰冷地傳過來，我渾身一個激靈，感覺脖子上的禁錮也隨之消失了。

“青檸，你在做什麽？”

陌黎？

突然的放松讓我一陣猛烈地咳嗽，下意識去看發出聲音的人。我的眼前朦朧著一層水霧，許久才看清陌黎的樣子。

小小的，肉肉的，好像一個小包子一般，然那一張包子臉上的表情，威嚴肅穆，眼神不帶任何溫度，讓人憑空產生一陣壓迫感，忍不住要瑟縮。

事實上，我也敏感地察覺到那個女人的氣勢轟然潰散，下意識地喃喃：“小太……小公子……”

我挑了挑眉，站後一點，看到陌黎皺起眉，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：“東華不在這裏，青檸，你還是趁早覺悟吧，傷害上善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。”

那叫青檸的女人，神志似乎有點恍惚，聽到他說話也沒有什麽反應，過了一會兒才尖叫起來：“他不在？我自然知道他不在！他若是在這，我如何可以得手？哈哈，我何必還要跟以前一樣忌憚你的身份，我早不是你們那邊的人，我做什麽要你一個什麽都不會的毛孩子來管？！好啊既然他不在，那我殺了這丫頭，他自然會來找我！”

作者有話要說： 小boss怒刷存在感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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